Thranduil

命(三十四)[一八][五八][副八]

章三十七

九门之中,齐家一脉本来倒不是只有胸藏韬略的内秀。早几辈的齐家后人中也有本事极大的,拳脚上的功夫虽不敢说当世独步,但总归无人敢欺,算得上内外兼修。但到了齐铁嘴这辈,打从他有记忆起,手里头就只知道攥着书了。
齐父目光长远,自知家门烟火不旺也并不强求,年近不惑膝下唯有齐铁嘴这一个爱子,然他不求他光耀门楣,但求他此生能平安顺遂。而他亦深知,身在九门难免沾惹是非,故而他宁愿爱子“无用”一点,也好过一身本事惹人注目。
幸而齐铁嘴也并未辜负他父亲的一番苦心。他早慧非常,骨子却偏生了几分惰性,虽小小年纪就可以盘着腿跟师傅谈上半天的玄学,但要让他跟着红府二哥蹲个马步就仿佛要了他半条命去。
他师傅有次问他为何不肯学个一招半式,哪怕不能防身,到底可以强身健体。
方几岁大的齐铁嘴墨黑的明眸一转,手指捋着书脊,徐徐道,“父亲不喜欢。何况师傅不也说命数早藏,于我而言,会不会功夫都无甚损失,旦夕祸福,命也。”
他师傅听后哑然良久,最后只能暗暗长叹,都说慧极必伤,只盼此子日后真能参透三千红尘皆虚妄,守心自安,灵台长清,不要落得情深不寿便好。
几回寒暑,小小的孩童逐渐长成清俊少年,虽说自从认识了吴家和解家两个“混世魔王”,齐铁嘴行事也有出格的时候,但那双眼里依旧时刻透出的清明冷静让齐父甚是安慰,然而他终究没福气看见他这个独子长成参天。
齐铁嘴十五岁那年,齐父便命染黄沙。临终前,他看着跪在床前的齐铁嘴说,“以后这盘口便由你一人撑着了,你虽年幼却无需妄自菲薄,你不但要记得你是九门八爷,更要谨记我齐家祖训。我死之后你亦无需过分悲伤,生死有命,如此尘归尘,土归土也算福气。”
齐家祖训:不从军,不从政,一张铁嘴讨春秋,一路神算求天命。齐铁嘴自然是从小就谨记于心的。谁知齐父孝期未出,那个昔日街头邂逅,后来又当了军官的张启山就踏着长沙那场罕见的大雪主动寻上门来,也就是在那场雪里他与同是少年的张副官相遇了。
直到今日他仍记得初见副官时的惊艳,当然也记得他看向他时的倨傲和不屑。大概正因为反差如此,这个俊美的小副官就堂而皇之的住进了他心里,而这场悄无声息的入住甚至连齐铁嘴自己都不知道。
要是搁在平时,齐铁嘴断断不会有闲心把他少时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翻出来瞎琢磨的。毕竟自从搭上了张启山,那人就总变着法儿的让他不得闲,而今也是为着打听他的消息,他齐八爷居然还得干粗活。
他虽是男子,却也可用“十指不沾阳春水”形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所以也就勉强能干点打水的活儿。副官一身本事,要是在这陪着他,委实有些“屈才”,故而早被邀去干了别的。
只是他连打水也打得笨拙,落到别人眼里就变成了好欺负。齐铁嘴被两个人不怀好意的人撞到时,说实在的还是有点震惊的。
其中一个斜眼看着他,道,“我说,一桶水都打不好,你算什么男人?要是在以前,早一刀把你给砍了!省得活着费事儿。”
齐铁嘴听了他的话却没往心里去,只是暗暗可惜他好不容易打上来的这桶水。俩人见他也没个反应,倒没了意思,又象征性的念叨了几句也就悻悻的走了。
这汉人营寨也不是个尽日劳作的地方,有的是游手好闲的人,能在这混得不错的人也都不是什么善茬,自然是能不得罪就尽量不得罪。
他认命的捡起地下躺着的水桶,又往井边走去。看了一眼幽深的井口,他自嘲的一笑,摇头道,“算了这么多卦,居然没算到我齐铁嘴也会有今日这番情景。”话虽这么说,可他心里却琢磨着这事儿是不能告诉副官的,这呆瓜保不齐会做出什么傻事,这账只记在张大佛爷头上也就是了。
他父亲曾经感叹过,“不会武功好啊,虽然少了锐气,亦少了戾气。”
这话齐铁嘴是明白的,这人呐,一旦有了一技傍身自然多了股子傲劲儿,遇事最是不肯服软低头的,然凡事过刚易折,这理儿他同副官讲过,但显然他也没听进去多少。
转眼就到了晌午,之前就跟胖子约好要见面的。齐铁嘴边揉着胳膊边去寻副官,看来这几日胖子也没闲着,四处帮着打探张启山的消息,这不,他头午托人带了口信儿,说是有线索。
“齐、齐兄弟!”
还没瞅见副官,倒先碰到胖子了。齐铁嘴有心跟他打个招呼,但胳膊一抬就疼,索性就算了,只站在原地等他过来。。
“嘿,齐兄弟,这两天不见你可是憔、憔悴了,怎么大哥还能让你受委屈?”
胖子换了一身汉服,看着倒是顺眼多了,只是这话听着别扭。
“你懂什么?我这是自食其力!”
“你就别装了,”胖子揶揄的一笑,“我还不能不知道这儿?你没点本事儿他们就欺负你。我都听说了,今天是不是有人找你麻烦了?”
“你给我说说,谁找他麻烦了?”
齐铁嘴和胖子心里都“咯噔”了一下,双双后悔,只怪他俩聊的投入,连张副官什么时候过来的都没发现。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儿……”齐铁嘴刚想把这个话头岔过去,副官就一脸含笑的指指胖子,“我问他呢。”
胖子一哆嗦,右眼皮直跳。他是宁肯看这位爷板着脸,也比此刻笑容满面的强!他结结巴巴的说,“大,大哥,就是有人故意撞了齐兄弟一下,没伤着他,你,你你不用……”
“就是就是,”齐铁嘴忙不迭的点头,“不过就是重打了一次水,不能怎么样。你饿了吧,胖子!快,哪有好吃的?”
“哦哦哦,那边有个面馆,老板手艺不错,动作还快,要不就那家?”
副官看着齐铁嘴满怀期待的目光点点头,所以三人再无多言,直奔面馆去了。
趁着胖子取面的空当儿,副官还是忍不住问齐铁嘴,“哎,八爷,你怎么不跟我说啊?你跟我说当时我要在的话……”
“你在又能怎么样啊?难道是你还要跟人打一架不成?”齐铁嘴边说边甩着酸痛的手腕。
副官看着他的动作只是微微颔首一笑,还不等再说什么,胖子就端着两碗面跑了过来,并热情的招呼道,“来来来,趁热吃趁热吃啊。筷子筷子。”
齐铁嘴打了一上午的水,早就饥肠辘辘了,这面的香气又直往鼻子里钻,就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谁知这手根本不听他使唤,架着筷子抖个不停,试了几次也没挑起一根面条。他心里光火,把筷子摔在碗上赌气道,“不吃不吃了!说说你打探到的情况吧。”
副官见他吃不上饭那气恼样子着实有几分可爱,忍不住笑了笑,不过自己也陪着撂下筷子,跟齐铁嘴一起等着听胖子带来的消息。
胖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二人,“我这些天一直托我朋友打听,虽有些零碎的消息,可都不太完全。”
“有什么线索?”副官问。
“说也奇怪,我打听的消息吧,都零零散散的,一会儿说在深山里见过,一会儿又说在山谷的溪旁,指的方向还都多不相同。”
齐铁嘴一听就有些明白过味儿了,尹新月这个人他虽然接触的不多,但是大概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精明是很精明的,骗骗陆建勋和陈皮那是绰绰有余。所以他很肯定的对副官说,“我估摸着,这个是大嫂故意放出来掩人耳目,欲盖弥彰的。”
副官当然也清楚,可线索如此凌乱,倒没了方向,“那咱们怎么能知道佛爷在哪啊?”
齐铁嘴直接问,“胖子,你把你刚才说的那几个方位再说一遍。”
“啊,有这个北边的树林,东边的山谷,南边的深山。”
齐铁嘴喃喃自语道,“北边,东边,南边……三个方向都有了,够陈皮和姓陆的找一阵子了。”
副官心说也够他们找一阵子了,于是眉头微凝,问,“那咱们往哪?”
齐铁嘴毫不犹豫的回答,“咱们往西!”
“西?”
“欲盖弥彰而已,这大嫂的心思我也能猜到几分,与其让陆建勋他们误打误撞找到佛爷,还不如指个错误的道儿给他们。但大嫂爱佛爷至深,当然不可能把他真正的藏身之地说出来。陆建勋虽然狡猾,倒还不算多疑之人,现在心中又不静,肯定看不出来这里面的门道。可是大嫂她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所以佛爷一定在西面。”齐铁嘴说得有些得意,就忘了手上遭的灾,随手去拿筷子才记得疼,他哀怨的瞪着眼前的面说,“可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估计我都活不到去找佛爷。”
副官知道这人是很爱吃的,早先也喜欢饭点儿去他们府上蹭饭。偶尔佛爷吃过了或者去九门其他人家拜访,他就跟着副官一起吃,两人口味相似,还曾为了一道菜吵过架。有次吵得忘我,被刚好回家的佛爷瞧个正着,虽说俩人都少不得挨了一顿骂,可佛爷再也没在饭儿点出去过。
“等回去了我给你买好吃的。”副官把面前的碗推开,“胖子,你去问问老板,看看有没有馒头之类的。”
胖子应了声“得嘞”,就麻溜的去了,留下齐铁嘴跟副官相对而视。
齐铁嘴没好气的问,“怎么,你们姓张的都很喜欢给别人买吃的么?”
副官扬眉一笑,“这不是投其所好么?”
“什么投其所好?合着我在你们眼里就只知道吃是吧?”齐铁嘴气得够呛,要不是胳膊疼真想掐掐对方那张讨厌的脸,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大,大哥,还真有,我要了五个馒头,还有一些小菜。”胖子刚端着东西过来就打量到齐铁嘴脸色不好,连忙问,“齐兄弟这是怎么了,饿的脸都绿了。”
齐铁嘴一瞪眼,“你脸才饿绿了呢!”
“不……这就是没有镜子,不然你自己看。”
“嘿,你还没完没了是吧?”
张副官不理二人拌嘴,从胖子手里把馒头接过去,拿出一个掰了一块递到齐铁嘴嘴边,“吃吧。”
“你这是干嘛?”齐铁嘴一愣。
张副官一本正经的说,“喂你啊。”
齐铁嘴脸“腾”的红了,立刻伸手去接那块馒头,“我手能拿住馒头。”
张副官手轻轻一躲,“知道,我喂你能少疼点。”说着他不等齐铁嘴拒绝就把馒头塞进了他嘴里。
胖子默默地转过去望着天,觉得今天的阳光也是格外刺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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